對The National的印象還停留在2006年那場Spin的演出上。很局促的小地方,五個人一站就滿了。Matt Berninger一身皺巴巴的襯衫,一頭亂蓬蓬的淡黃色卷發。微閉雙眼,把頭埋在話筒上。曲著臂,雙手緊握話筒,弓著背,時而扭動身子,時而渾身抽搐。雙腳以及話筒的支桿在離地與不離地之間徘徊。突然仰起頭,朝著燈光,望著并不在視線范圍內的天空,伴隨更大幅度的抽動,在有限的空間里跳躍。大部分時間里Matt Berninger宛若一個夢游者,有時候宛若一位沉思者,有時候又宛若一位精神崩潰者?!禔bel》的開頭讓人屏息。急促的節奏,干凈的吉他,無可挑剔的鼓。Matt Berninger用獨樹一幟的深沉粗獷的低音一遍一遍地吼著“My mind’s not right.”,我仿佛又一次看到Ian Curtis和他的伙伴們。
Joy Division曾經在英倫一個又一個小場子黑乎乎的環境里癲狂著,點燃無數人的生命;The National曾經在一個又一個觀眾稀少的場子里沉醉著,燃燒著自己的生命。這一切,關于愛情,關于沮喪,關于緊繃的神經,關于失敗,關于挑戰自我。美國獨立搖滾樂隊The National是新世紀Joy Division衣缽的最佳繼承者之一。得出這個結論我自己也嚇一跳。The National甚至不是一個后朋樂隊,風格上不盡相同。但他們的某些作品能造成瞬間的恍惚,關于Heart And Soul,沒有比他們詮釋得更好的了。
2006年9月,The National還出現在Vincent Moon的Take Away Show上。主要演唱了后來被收錄于第四張專輯《Boxer》的兩首歌《Start A War》和《Ada》?!禨tart A War》說的是無止境的欲望。旋律極度優美。一伙人圍坐在一起,聽Matt Berninger娓娓道來,很融洽?!禔da》邀到Carin Besser參與作詞,亦很美。有時候,The National聽上去就像Okkervil River這樣的民謠樂隊。還會帶到好友Sufjan Stevens的味道,尤其在Sufjan Stevens參與專輯創作之后。所以毫不奇怪The National心中的2007年年度最佳是Andrew Bird的《Armchair Apocrypha》。除卻英國方面的影響,美國本土的音樂氛圍依然是The National主要的生長土壤。
Take Away Show演出現場上光線不足,大部分地方被黑暗覆蓋。但無論什么時候,最配The National的顏色總是黑色。就像《Boxer》的封面和《Apartment Story》的MV里那樣,在不是很足的光線中,他們穿著一襲黑色西裝,踩在深紅或者深褐色的木地板上,隨著音樂前搖后晃。場下是一群正裝出席的男女,或注目,或隨著音樂起舞,無一例外地被這五個人吸引。
2007年,The National上了Spinner和Letterman。這一年,他們繼續在地球上一個又一個小場子里施展自己黑洞般的魔力。和Arcade Fire一起上路巡演。5月,The National正式發行了新專輯《Boxer》。雖然不少媒體對上張專輯《Alligator》難以忘懷,甚至有人在肯定《Boxer》的情況下依然揚言《Alligator》是無法超越的杰作。但是辛辛苦苦一年多的巡演和這張《Boxer》無疑為始終不是很紅的The National帶來了大量新歌迷。有些可能從未聽說過他們。
The National年初還坦言上張專輯的成功帶來的壓力過大,很擔心是否能實現超越,是否能獲得聽眾的認可,心里忐忑。不料發片后評論界好評如潮,再度成為多家媒體的年度最佳專輯之一,Metacritic歌迷評選年度最佳專輯第二名。2008年,The National更是受邀和R.E.M.一起上路巡演。雖然有Modest Mouse“插足”同行,但對于R.E.M.的歌迷The National來說,這是對他們多年努力的巨大肯定。
回首往事,The National走過的路并不平坦。1999年,兩對同樣從俄亥俄到布魯克林尋求音樂發展的兄弟及其朋友在布魯克林再次成為鄰居。冥冥之中的緣分讓他們走到了一起。這兩對兄弟分別是Aaron Dessner和Bryce Dessner兄弟倆,以及Scott Devendorf和Bryan Devendorf兄弟倆。Aaron Dessner是頭發長一點的那位吉他手,最主要的和聲。Bryce Dessner也是吉他手,學習傳統吉他出身,深受John Fahey和Ralph Tower影響。Devendorf兄弟司職不同,Bryan是那位留胡子的鼓手,Scott是吉他手。當然,最好區分的就是個子最高而且和誰都長得不像的主唱Matt Berninger。
2001年,他們在Brassland下發行了首張同名專輯《The National》。這張專輯的封面是男子出浴圖,和封面的平庸相呼應的是專輯的平淡。他們關注家庭、愛情和情感問題,歌詞很一般,除了Matt標志性的嗓音和些許優美的旋律外,沒有自己的特色。
一個偉大樂隊的優點就在于不斷進步,不斷超越,真正做到下一張專輯才是最好的專輯。2003年的第二張專輯《Sad Songs For Dirty Lovers》簡直脫胎換骨。Interpol的制作人Peter katis和日后負責樂隊小提琴等弦樂器以及鍵盤演奏的Padma Newsome仿佛具備點石成金的魔力?;蛘哒f樂隊突然開了竅?《Murder Me Rachael》相當之爽,現在聽來也是樂隊最棒的作品之一。專輯中還首次出現了一些長時間的弦樂演奏段落。
但是The National可以做到更好。2004年的EP合輯《Cherry Tree》闖出了自己美輪美奐優雅深沉的獨立搖滾風格。尤其在現場演出上,The National開始嘗試新的東西?!禔bout Today》曾被演繹成后搖風格。這些B面作品絲毫不比專輯遜色。
《Cherry Tree》仿佛是個好預兆。2005年,樂隊的第三張專輯,也是由Beggars Banquet發行的首張專輯《Alligator》水準超過了之前所有專輯和EP。Billboard、Stylus、Uncut等一干不同類型的媒體給出滿分??偣彩?,至少九首相當好聽?!禔bel》宛若Joy Division還魂,心儀程度自不必說?!禕aby We’ll Be Fine》近乎是一個在崩潰中尋求安慰的場面,一遍遍重復的“I’m so sorry for everything”將憂傷情緒發揮到極致?!禠it Up》、《Mr November》爽快到不行,《All The Wine》和《Looking For Astronauts》既好玩又好聽。整張專輯緩急勻稱,試圖發掘一些深埋內心不易被看到的東西。無論鼓、吉他還是主唱的聲音,都相當扎實,有嚼頭。
不過2005年美國獨立界的風頭都被Sufjan Stevens的《Illinois》蓋過。幾個與The National風格多少有些共通、名聲又在其之上,且構成競爭關系的美國樂隊諸如My Morning Jacket、Spoon、Okkervil River等又均發了新專輯。My Morning Jacket的《Z》亦是水準極高的佳作。如此一來,雖然The National的關注度大幅提高,但是大紅之日仍未真正到來。
讓歌迷欣喜異常的是,The National2007年帶來的新專輯《Boxer》比《Alligator》還要出色。在我看來,《Boxer》比Spoon、The Shins、Modest Mouse去年的新專輯都要好,無疑是去年美國獨立搖滾扛肩之作。
《Boxer》和《Alligator》一樣,采用黑色作為封面主色,并取了古怪的名字。鱷魚代表著內心的隱蔽不見,拳擊手代表著內在的自我爭斗。實質上二者是貫穿始終的。由緊張情緒開始入手,涉及被壓迫感、無助感、孤獨感,無法給自己定位,無所適從。The National加強了鼓和吉他的部分,既保留了一開始英國70年代后朋音樂的影響,又廣泛地受到美國獨立搖滾和獨立民謠的影響,其中既能看到兩對兄弟的成長,欣賞到Matt Berninger越來越收放自如的性感嗓音,也能感受到Doveman成員Thomas Bartlett、Sufjan Stevens、Ryan Adams制作人Fred Kevorkian等人參與制作或者演出后給樂隊帶來的變化。The National又為專輯加入了新元素,和過去不那么一樣了,更棒更優美好聽。相信喜歡英式的朋友以及喜歡美國獨立樂的朋友都會喜歡上這張作品,至少覺得入耳。
開首的《Fake Empire》很有想法。第二首《Mistaken For Strangers》是第一主打,MV在樂隊成員臥室拍攝,顯得很切題。關于個人在他人中間的迷失自我,“我”無法拼貼出自己的圖景。歌詞幾乎是專輯里最好的。此曲輕松地成為年度最佳單曲之一?!禛reen Victoria》和《Slow Show》很優美,不過氣質稍遜?!禔partment Story》和《Start A War》才是最棒的?!禔partment Story》再次強化主題。我們做著別人做的事情,肯定著別人說的話,接收著別人提供的信息。我們等待著別人來尋找我們,我們在斗室里茍且,一天天地過日子,倒也過得很好?!禨tart A War》中我們開始企盼,開始有欲望,開始尋求更多。更多物質享受,更多精神愉悅,最終導致一邊“我”和他人的爭斗,一邊內心中多個“我”在爭斗。欲望和壓力來臨,查不到源頭,卻緊緊捆住我們。很有The National特色的是,這兩首主旨有些灰色的作品好聽得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跟著唱。不過對大部分人來說,Matt Berninger的音都太低了,太特別了。尾聲部分的《Ada》和《Gospel》漸漸趨于平緩,其中,《Ada》的鋼琴部分是Sufjan Stevens創作并演繹的。隨著《Gospel》落幕,緊張和分裂歸于一種超脫生死的平靜。
整張專輯太統一,太好聽了。就像Stars of the Lid所說,半年里幾乎聽了一百遍。美妙的聆聽過程讓你不得不把感情帶入其中,百聽不厭。
可以說,The National經過早期對不同風格的嘗試,最近兩張專輯對同一主題及類似風格的持續深挖,終于真正確立自己的風格,并一舉奠定自己的地位。年少時,為了音樂,他們不遠千里跑到紐約,放棄一切,埋頭一干就是9年。一步步積累,從未說竄紅、被媒體捧紅,和一同巡演過的Arcade Fire、Clap Your Hands Say Yeah之類比起來寂寞得多。正像一位朋友說的,“希望就是讓你去承受,去擔當,去隱忍?!毕M麕Ыo他們的,顯然磨練多于榮耀和某種虛妄的名氣。難能可貴的是,9年來,他們一直專注于提高音樂本身的品質。作為回報,好音樂終究會獲得聽眾廣泛的支持。
真的做到專輯一張比一張好、讓人看得到進步的樂隊其實并不多,能經得起時間考驗的樂隊也不多。目前看來,The National就是這樣一支樂隊,他們的未來只會越來越光明。
主要作品:
Alligator (2005)
Cherry Tree (2004)
Sad Songs for Dirty Lovers (2003)
The National (2001)